作者：侯明揚

作者單位：石油勘探開發研究院

2020年， 新冠疫情疊加石油價格戰的沖擊，國際油價暴跌，WTI原油期貨甚至出現了前所未有的負油價，全球油氣行業遭到重創。2021年，隨著世界經濟的復蘇，油氣市場將有所回暖，但仍然無法恢復到2019年的水平。

2020年全球油氣市場回顧

（一）國際油氣市場動蕩加劇

新冠疫情在全球范圍持續擴散造成世界經濟增長大幅放緩，疊加OPEC（歐佩克）+協議減產屢現波折等因素沖擊，Brent和WTI兩大基準油價自2020年初60美元/桶左右震蕩下跌，在3~5月間分別跌至25美元/桶和20美元/桶上下區間，均創下近20年內新低，WTI價格更是在4月19日跌至-37.63美元/桶。盡管原油供給減少和美元指數下跌等推動國際油價在6~8月呈現緩慢震蕩上升走勢，但進入9月后，受新冠疫情在全球范圍內仍未有效控制、沙特下調原油出口價格、美元升值預期以及美國股市表現不佳等因素影響，Brent和WTI兩大基準油價在前六個交易日分別暴跌13%和15%，充分顯示了現階段油價走勢的脆弱性。進入10月后，在各國疫苗研發取得階段性進展以及美國頁巖油產量持續降低等因素作用下，國際油價走出了年末“翹尾”行情，Brent和WTI兩大基準油價分別于12月中上漲至50美元/桶左右區間。

疫情疊加低油價對各類石油公司均產生不同程度的沖擊。曾是美國北達科他州最大油氣生產商的惠廷石油公司于2020年4月宣布破產；美國天然氣第二大生產商切撒皮克能源公司在第一季度巨虧83億美元后，也傳出在7月向得克薩斯州南區破產法院申請了破產保護。殼牌、BP、雪佛龍、道達爾和埃克森美孚等國際石油巨頭年中均出現巨額虧損，直接或者間接導致了埃克森美孚被踢出道瓊斯指數、殼牌自二戰后首次減少股息支付以及BP大規模裁員并出售總部大樓等事件在2020年集中出現。

在投資方面，根據伍德麥肯茲估測，2020年世界油氣上游開發投資約3000億美元，將較疫情前下降1300億美元，降幅超過30%。全球油氣市場上深水油氣、油砂、美國頁巖油和頁巖氣等油氣資產開發投資降幅較大，分別較疫情前下降43%、37%、37%和34%。上游投資削減將直接影響近期世界油氣產量增長，2020年世界油氣產量合計將下降約1000萬桶油當量/日。

（二）頁巖油發展面臨挑戰

2020年，二疊盆地等美國主要頁巖區帶勘探活動為節省投資進入停滯階段，風險投資對新儲層的關注大幅降低，頁巖油開發將面臨新增儲量接替不足的挑戰，或將嚴重影響未來產量增長。自2019年來，美國頁巖油生產企業整體對投資提出了更嚴苛的要求。根據美國銀行統計，僅2020年二季度，美國頁巖油勘探開發投資同比降幅即超過50%，有70%以上的在產鉆井已停工。期間，部分美國頁巖油生產企業明確表示，未來會把資本投資金額限制在公司經營性現金流規模的70%~80%水平，而這一比例在2018年前后普遍為120%左右。政策法規方面，美國新任總統拜登提出，將改變現有能源政策，實施總規模2萬億美元的能源轉型計劃，同時將對油氣勘探開發采取更嚴苛的用地、環保等政策限制。伍德麥肯茲公司預測，民主黨執政將使美國頁巖油生產企業在環境、社會責任和公司治理等方面面臨更沉重的政策法規壓力。

根據伍德麥肯茲公司估測，2020年美國頁巖油產量規模較疫情前預測值降低約200萬桶/日，即使頁巖油產量從2022年起重歸增長路徑，但未來十年內頁巖油產量峰值也將較疫情前預測值降低約60萬桶/日。對全球原油市場而言，美國頁巖油產量自2020年來的大幅下降，在一定程度抵消了新冠疫情下世界石油消費萎縮對市場的負面沖擊，客觀上對國際油價短期波動起到了支撐作用。

（三）油氣并購屢現“超級交易”

2020年上半年，全球油氣資源并購市場總體呈現明顯“量價齊跌”態勢，交易金額僅為45億美元，創有半年期交易記錄以來同期最低值；交易數量僅50宗，大幅低于近五年同期超過170宗的均值，并首次出現了無任何一宗交易金額超過10億美元規模的情況。

進入下半年后，北美頁巖油氣并購市場“風云突變”，多宗規模較大的頁巖資產交易引發業界關注。其中，7月下旬，美國第二大油氣生產商雪佛龍公司宣布，將以全股票交易方式收購獨立油氣生產商諾貝爾能源公司，交易估值約130億美元，成為2020年至今規模最大的油氣資源并購交易活動。9月22日，美國頁巖油氣生產商戴文能源公司宣布，將以25.6億美元價格收購競爭對手WPX能源公司。10月19日，康菲公司宣布以97億美元的高價收購康喬資源公司股票，成為目前年度第二大油氣資源并購交易活動。10月21日，美國先鋒自然資源公司表示，將通過全股票交易的方式，以45億美元收購頁巖油氣生產商帕斯利能源，成為又一專注二疊盆地頁巖資源開發的獨立油氣公司。從2020年情況看，美國頁巖油氣產業規模化發展趨勢已開始顯現，未來頁巖油氣產業或將強者恒強，逐步呈現馬太效應。

（四）石油公司探索差異化能源轉型

盡管苛刻的外部環境迫使石油行業內普遍采取削減上游投資等手段應對挑戰，但部分國際石油公司堅持差異化探索能源轉型，在新能源領域的投資規模保持穩定增長態勢。一方面，以BP、殼牌、道達爾、挪威國油等為代表的部分歐洲背景石油公司采取了較為激進的能源轉型策略，通過并購等方式直接參與能源轉型。BP公司正式宣布，將積極應對全球能源市場新變化，力爭在2050年前實現“凈零排放”，在持續降低公司石油和天然氣生產所產生的碳排放的同時，增加對非石油和天然氣業務的投資比例；殼牌公司近年來堅持執行“壓油、增氣、拓綠”戰略，也計劃購買更多可再生能源領域擁有專長的技術公司，將電力等融入公司新的商業模式，并扮演“世界領先”的角色。事實上，BP和殼牌等石油公司已開始圍繞新的能源轉型戰略，重塑公司組織架構及相關業務。譬如，BP計劃撤銷先前自主經營權比較大的傳統上、下游等業務板塊，將公司細分為11個業務團隊，包括戰略與可持續發展部、生產與運營部、客戶與產品部、氣體與低碳部、創新與工程部等，以適應公司的轉型發展。殼牌正在對公司進行全面審查，考慮成立一個專注可再生能源的業務部門，進一步向電力生產和分銷、氫能等領域轉移投資。

另一方面，以埃克森美孚和雪佛龍為代表的部分美國石油公司則認為，疫情是石油大周期中的短波動，后疫情時代石油需求將延續增長態勢，且達峰至少還需要10~15年，因此采取了以“去碳化”為主的相對保守的能源轉型策略。其中，埃克森美孚公司在穩定主業、持續降低生產成本的基礎上，采取多種措施實現公司業務的低碳化，包括加強碳捕集與封存等技術研發、投資生物質能源以及持續剝離油砂等“高碳”資產等。

2021年全球油氣市場前景展望

（一）經濟回暖推動油氣需求增長

進入2020年第四季度后，多重因素推動2021年世界經濟回暖預期增強。一是全球多個國家和地區新冠疫苗研究突破及上市使世界經濟加速復蘇成為可能。二是OPEC+達成新協議，有利于穩定市場供需平衡，也表明了主要產油國將繼續合作的意愿。三是歐盟批準最新經濟刺激計劃，總額約1.8萬億歐元的預算計劃有望在2021年生效。四是美國大選塵埃落定，拜登政府預計將調整單邊主義貿易政策。

在此背景下，大部分權威機構看好2021年世界經濟發展。其中，IMF（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在2020年10月最新一期世界經濟展望中預測，2020年全球經濟萎縮4.4%，2021年全球經濟增長5.2%；摩根斯坦利甚至預測2021年全球經濟增長率高達6.4%。根據以往經驗，盡管近年來歷次經濟衰退后的反彈幅度有所不同，但規模總體較大。伍德麥肯茲公司最新測算指出，如果2021年全球GDP增長超過2019年水平，則將出現歷史上最大的增幅，或將帶動總額超過4萬億美元水平的經濟增長。世界經濟回暖必將推動全球油氣需求增長。根據OPEC最新一期月報預測，2021年全球石油需求將增加590萬桶/日；普氏能源分析則認為，2021年石油需求將出現600萬桶/日的增長，但總消費量仍將低于2019年；IEA（國際能源署）月報也預測，2021年全球石油需求將增加550萬桶/日。

（二）天然氣市場供給寬松

2021年，全球天然氣供給整體寬松，預計能夠基本滿足需求市場增長。一是2020年來，新冠疫情在全球范圍持續擴散造成世界經濟增長大幅放緩，對天然氣市場需求影響較大。二是2016年至2019年，世界LNG液化項目產能的年增長量都超過3000萬噸，連續4年快速上升的LNG液化項目產能為世界天然氣充分供應提供了較好支撐。伍德麥肯茲公司即預測，全球天然氣市場供給總體寬松的狀況將持續到2025年前后。

但2025年后，隨著包括能源轉型在內的多重因素推動全球天然氣需求近中期持續增長，世界天然氣市場供需平衡或將趨緊。一方面，2015年至今，受低油價等因素影響，國際石油公司因強調投資紀律持續降低投資，大概率導致上游板塊天然氣產量增長放緩；另一方面，由于近年來國際市場上天然氣現貨供應較為充足，現貨價格相對較低，天然氣進口國更愿意通過現貨市場而非簽訂長協合同獲取資源。而長協和約的減少，將導致石油公司新建LNG液化生產線等大型天然氣項目意愿降低，同樣可能影響未來全球天然氣需求增長保障。

（三）油氣投資維持低位

根據伍德麥肯茲公司估測，2021年全球油氣上游開發投資約3000億美元，較新冠疫情前下降約30%，較2014年7500億美元的上游開發投資峰值相比，下降幅度超過60%。與2015~2019年間因強調投資紀律而降低投資不同，2021年部分石油企業大幅削減投資的主要原因是財務緊張。投資不足將導致石油公司有選擇地實施上游開發項目。從當前形勢分析，2021年部分較低成本的優質LNG開發項目及資源整裝深水油氣項目更能吸引石油企業投資。在LNG方面，預計產能為3200萬噸/年的卡塔爾北油田東LNG開發項目將于2021年啟動，并帶動澳大利亞、西非和俄羅斯部分LNG項目建設加快。深水油氣方面，預計美國墨西哥灣、墨西哥、巴西及圭亞那等地區將有一批深水油氣項目進入開發階段，將吸引近500億美元的投資。

從生產實踐看，在技術水平一定的條件下，前期投資不足大概率導致下階段油氣產量增長放緩，并對國際油價產生支撐。國際能源論壇與波士頓咨詢公司聯合研究即認為，2020年石油公司投資合計同比下降了34%，超過了2015年20%的水平，或將再次推高油價，并增加原油市場波動性。

（四）油氣勘探持續低迷

從可持續發展的角度看，加強勘探是實現石油公司資源獲取最重要的保障，且與花費較高溢價并購優質油氣資源等方式相比，通過勘探活動直接獲取油氣資源儲量，對石油企業在相對較低油價水平下獲得較高收益具有積極意義。但在現階段相對復雜的油氣市場環境下，石油公司勘探板塊仍將面臨較大挑戰。

根據伍德麥肯茲公司估測，2021年全球油氣勘探投資金額及勘探井數量都將較2019年水平下降35%左右；預計2021年新發現油氣田規模均值在100~150萬桶油當量，明顯低于過去五年內新發現油氣田180萬桶油當量的水平；非洲地區將成為國際石油公司風險勘探的重點區域，岡比亞、幾內亞比紹、納米比亞、索馬里和津巴布韋等國家可能獲得較大油氣發現。國際石油巨頭和國際化程度較高的國家石油公司將主導2021年全球油氣資源勘探活動，其關注重點包括兩個方面，一是估測資源潛力較好的目標區域，二是獲得發現后能較快實現商業化開發的目標區域。

（五）油氣并購預期回暖

進入2020年第四季度后，多重因素推動2021年世界經濟回暖預期增強，預計將刺激油氣資源并購市場活躍程度提升。 但從整體上看，2021年石油公司在上游并購交易中仍將面臨“買方市場”。其中，澳大利亞、撒哈拉以南非洲以及美國墨西哥灣部分油氣資產缺乏買家；歐洲作為除北美以外并購交易最活躍的地區，近4年內受能源轉型影響較大，未來將有更多油氣資產預期出售。根據伍德麥肯茲公司預測，2021年全球油氣資源并購市場將有200~300宗交易發生，活躍程度與2019年相近；2010~2018年間因高油價以及北美“頁巖革命”等因素帶動每年300~600宗并購交易的盛況將難以再現。

（六）低碳減排趨勢持續增強

為應對全球性氣候變化，石油公司低碳減排行動在全世界范圍內持續開展。在2020年9月七十五屆聯合國大會上，我國宣布將力爭在2030年前完成二氧化碳排放達峰、爭取在2060年前實現“碳中和”；而美國新任總統拜登也帶領美國重歸“巴黎協議”合作框架。在石油行業內，BP、殼牌、道達爾和挪威國油等歐洲背景石油公司進一步向“去碳化”邁進，在持續降低公司石油和天然氣生產所產生的碳排放的同時，增加對非石油和天然氣業務的投資比例。

2021年，預計石油行業內低碳減排趨勢將持續增強。一方面，部分國際公司將持續剝離在亞太地區和撒哈拉以南非洲地區的油砂等“高碳”油氣資產。另一方面，碳捕集、利用與封存（CCUS）有關技術將被更廣泛的應用。其中，中東地區卡塔爾和阿聯酋等國都提出在新建油氣項目中增加CCUS技術應用；中石油等我國石油企業也表示，將在2021年上游業務中加強相關技術的推廣。此外，部分國際石油公司還將通過新能源與油氣上游業務結合的方式，探索降低勘探開發活動中的碳排放。譬如，挪威國油在約翰斯維德魯普海上油田開發中，將完全使用陸上水力發電產生的能源供給，預計較傳統海上油氣開發中的碳排放減少約90%。